潮新闻客户端 刘园园
与诗人孙昌建相识,大概是2015年的冬天,他同几位作家去西安参加笔会,我作为东道主带他和另外两位作家游览长安。记得在碑林,他笑着同身边人说:“来到这里,感觉我们都是没有文化的文盲。”
闻之既觉意外,又觉有趣:都是煮字为生、日日舞文弄墨之人,他在我这个晚辈面前称自己为“文盲”,倒是替我道出了面对碑林时的心声,也让我感受到一位诗人的率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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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他的新诗集《江河万古流·我的诗路行走》,令我从中再次感知他面对文化古迹一以贯之的态度:没有过分的激赏、赞颂,而是以他特有的才思与幽默,道出一位现代诗人与历史迎面“撞上”时的花火。
阅读孙昌建的这本新诗集时,我已从长安回江南生活数年。与陕西、山西等地深厚的华夏文明历史积淀相比,浙江文脉的走向大不同,而其中四条诗路文化颇具特色。就我近年观察来看,今浙胜在经济繁荣,且经济和文化两手抓,又有众多荟萃人才躬耕不辍、精心挖掘,随时发现一粒沧海遗珠都能当成宝贝精心修复传承,以至令众多文脉不至沉睡,反而熠熠生辉。
浙江四条诗路的提炼,应是其中较典型的文脉复兴工程。四条诗路,串起了浙江的的人文历史和自然景观。
有心梳理已属难得,更难得是不乏有心人循踪踏走,而最为难得的是不仅走完了这四条诗路,还给走过的每一地每一处都写了诗,并“致意”了100多个县域和乡镇。
这乍一听就是一个相当耗费精力的事情,但诗人就这么走完写完了,为此不惜倾注多年。这也如他对写作一贯的态度:写,就是了。
对这本诗集,我更好奇的是,在充斥着溢美之词的当下,一位笔意真诚的诗人要怎么写这几条官方认定的诗路?
以及,当我们在确定的地理坐标上,面对曾经辉煌,却又在当下时空零落、残破以致真假难辨的遗迹时,应如何恰如其份地表达?又要如何打捞,常常因过度自卑而特别需要强调自信的文化?
令我同多年前在碑林那次一样印象深刻的是,孙昌建在这本诗集中,依然保持了他作为诗人的真诚,如他说“我以为写诗路文化这个写作,最关键的还是要把自己把我放进去。这不仅仅是回到历史现场,更重要的是现实气息,我对这一段历史是怎么看,我对这个现实的场景是怎么看,或者说我对某一位古人、古代诗人是怎么看?”
在他看来,这里面要有一种古和今的对话,关键的是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,而不仅仅是对某地某人的赞美。因为赞美着实已足够多了,没有必要再加上他的。
于是,在这本诗作里,诗人既把自己融入古诗路的历史情境,又充分调动了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的觉知,把所能捕捉的一切活的细节、情境,均被他用诗句定格,成为浙江诗路上新的历史。读者随时打开其中一首,都能跟随诗人体会一次别样旅途。
比如,在这《天台山国清寺赠人》他写:
“十八年前的那扇柴门/吱呀一声开了/水很快沸了/茶叶在沸水里的过程/就像我在红尘中的走动。
那扇柴门/寂静地等来了一个长发的中年,那是我/就想坐下歇一歇脚,歇一歇细碎的光阴……”
在这首诗里,我仿佛看到,红尘走动的孙昌建,循着诗路寻踪济公、寒山而来,又将他眼前的人以及其身后的光阴,拽入了自己的诗作。
关于大运河的这首《一船雪向我驶来》,从标题即充满了美妙意象。可诗人本身又从眼前的浪漫意象,直接穿梭到更具颗粒质感的工业文明中间去:
“运河上一船雪向我驶来/好像一船冬天的等待/我说过了今天/我们就融化了/是石子的就去砌路/是煤就拿去烧了。”
与古时往京城运送粮食茶叶丝绸不同,如今大运河上的船舶主要用于运输建筑石料和煤碳,以供应运河两岸的城市生长。
古今交融的穿梭,时空纵横的坍缩,全凭诗人意识流转,诗的魅力就在此了,整本诗集的魅力就在此了。可还不够,他继续写:“如果一个诺言呢/那就像此时我刻舟的剑……”
刻舟求剑是古老的故事了,诗人却指向工业文明城市里新的问题:诺言呢?工业文明城市里的人,如何谈这个?
除却一些生动的细节,诗人在第四辑多次写到大海。在江河汇流的大海边,他写:
“在海边,重复是有意义的/波浪是重复的,一遍又一遍/蓝色是重复的,就像我的写作……一千年后,那些碎片,又会变成另一种物质吗/那重复的不可名状的大海呀”
如同隐喻,历史在前进,今人在读古人留下的诗,找一艘船“开往三百首的码头”;走前人走过的路,同时也在行走中开辟着新的道路,看似的重复,又往往是新生。
诗人说,“我在一千年前就出发了”,“我就是一千年的那个诗人”,但他也裹挟着当下的风雨、当下属于他个人的色香声味触法,循着古诗路,写下一首首诗篇,期待与知音,一次次“在一首诗中相遇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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